头七

《头七》

第二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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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家位于新街的第二家,所为新街其实就是没有赶场的街。新街也叫火炮街,因家家户户都会做火炮而闻名于涪江县。四周都是大山,大山内层圈是小山峰围成的氹凼中心,进出有两个路,一条小土路与街直接对接,一条与街构成直角,这条路是进出街大动脉,人力板车、拖拉机、小型货车都能通过。站在小山峰顶俯视,新街形状宛如一个烟兜,我家在烟兜颈处。新街一共住有87户489人,烟兜口也是进街口,左边由河滩光滑油亮大石头垒集而成的大围墙,围墙后面是三间土坯毛草房,在正对路口土坯墙开挖一扇小木门,木门前有口粪坑。右边是刘湖元低矮土坯瓦房,我家川山架子房夹在刘湖元和刘盛朋家之间,宛如整条街是一个亲密无间的大家庭,你左边斜靠着我,我依附着他,你共享我的樑,我共享你的墙。

王会兰刚刚进入新街口,“咚咚咚和唉唷唉唷”交替或混合的声音顺着她的听觉系统传入大脑,一股股青草芬香中带着腥味的味道弥漫开,刺激她。让她来不及分析它们的来源,她直接把自行车往旁边一推,“哐当”一声自行车应声而倒。刘湖元停止用对窝棒槌冲压对窝里火硝、米汤、木炭和硫磺混合物,双手扶着棒槌,嚷道:“王医生,你怎么这时候才来哟!你听听甲成果喊得多凄惨,我估计可能是难产,生了近二小时还没有生出来,可能母婴都危险。”他对着王世清家吼:“来了!来了!王医生来了!”

王会兰手提药箱冲进王世清家,三步当成二步地跨过堂屋。王世清手指着旁边的一间屋,满脸焦急地说:“在里面睡屋。”王会兰走在床前,打开药箱,拿岀一个长方形小铝盒,递给王世清,喘着粗气说:“你把针和针筒在锅里煮十分钟,注意不要弄破了,这样安全些。”她边说边戴橡胶手套,严肃地对甲成果说:“你不要哭,也不要嚎,因为这些对你没有好处,保持体力。你是头胎,不知道怎么生产,而且还有些紧张是正常的。你如果想活,就听我的命令,我让你怎么着,你就怎么着。有我在这里管保母子平安。”欧大姐用洗脸帕揩甲成果额头上汗,安慰道:“王医生是我们全公社最好接生医生,我生刘明兴就是她接生的,你只管放心,听医生的没有错。”“胎位不正,人家孩子,都是先出头,你这孩子,先伸出一只手,头在窝在里边。”

甲成果是个聪明女人,王医生的手在她的肚皮上一摸,她就感受到了一种力量。王医生检查后,说道:“要打一针,催产才生得下来。”催产药注射后,甲成果感觉没有原来那么钻心的痛,产道分泌物增加,好像肚子里孩子急着想岀来。王医生换双手套后,一只手伸进产道,顺利地拖出了婴儿另一条腿,把婴儿拖出产道,用消毒医用剪刀,剪去脐带。我刚出生时没有呼吸,王医生将我倒提起来,拍打我的后背前胸,终于使我发出了响亮的哭声。

欧大姐对王世清说:“你们家这么大的喜事,快给王医生煮五个蛋。”但王世清尴尬地用手挠自已的头发,好像把他的腿捆绑住了一样,无法移动。欧大姐向他瞟一眼后,就知道了。她用手把几绺不安分的头发缕在两耳后,对甲成果说道:“妹子,你放心罢,我一会儿就回来。”甲成果眼眶里泪水不自主地滚落出来,在脸上留下弯弯曲曲的痕迹。王会兰看见此情,也动情地说:“唉,妹子,现在人活不易,你们又要添人了,按道理是喜事,又是难事,现在活着的人吃都不容易解决。她整理药箱后,对王世清道:“王哥,你给我拿根干毛巾,我揩揩汗。”这时,他才瞧见,汗珠不停地从她的头部流过那张红嘟嘟的胖脸,两个大鞭子随着她的移动而她的耳边晃动。王世清从他们陈旧的木柜里找出一根干毛巾接给王医生,王医生把毛巾叠成长方形,在头上,脸上和颈部揩揩后,说:“王哥,你们家里情况,我知道。你们结婚不久,医院的出诊费,在一个月内送来就行了,我现在回医院了。”“不不,你一定要吃我们的红糖蛋,马上就好,费用的事,我们最近几天给你送来,绝不会让你为难。”“王医生,你肯定不能走,你走了,就是不想认我这个叔叔了。”甲国照爽朗的声音弥漫每个房间的卡卡角角。大家顺着声音寻找,一个高大魁伍中年男人出现他们视线里,左手提竹蓝兜,头部冒着白色水蒸汽。他的身体挡住进入屋子阳光,但他一糢糢糊糊轮廓印在他们眼睛里。“甲叔叔,哪个敢不认你哟,你怎么这么慢才回家。”王会兰调皮地嚷道。“老刘,我想把我们的鸡蛋借给他们,他们才结婚,他爸你也知道是一个不顾家的人,这么些年也没有为家里办置任何值钱的东西。现在他们添小孩了,正是困难时侯,我们能帮他们多少就帮多少,行吗?”颤颤兢兢的声音从隔壁家传导过来,进入他们耳朵里,王世清愧疚感浮现在脸上,感激心情出现在眼眶里。“不行,这个年代哪个不难。”刘盛朋大声嚷道。“你小声点,都是邻居,管你同不同意,我只拿三个蛋,给王医生煮黄糖蛋。”“你是不是皮发痒了,需要我用皮带揍你。我说话声音就是这么大,管他们听得到听不到。”刘盛朋吼道。甲国照凹凹凸凸不平的麻子占满全脸,脸上写出他很愤怒,疲倦。“爸你今天脸怎么苍白,而且还冒冷汗,你是不是生病了。”“不要管我。”他边说边把提蓝兜接给王世清。“不要他刘盛朋的鸡蛋,把兜里的鸡蛋取出来,给王医生煮,我没有事,休息会,喝点茶。”王世清双手小心翼翼地拿住提蓝兜,看见里面有十个鸡蛋和一小块黄糖。他看得认真,抬起头说:“爸这蛋和糖是向哪个借的。”“你别管,快给小王医生煮糖蛋,让她也沾点我们的喜。”他边说边帯着歉意地坐在藤椅上。

“王老师,快点!甲嬢嬢生了,生了,快点回家!”王世清听得特别明白,学生们听得特别清楚。他对着门外大声回答:“知道了!”扭头对学生说:“现在自习,认真做我布置的作业,听班长的话,明天我亲自检查作业。”

丁一跑在前面,王世清边跑边问:“小丁,是男是女?”“不知道,是甲爷爷喊你快点回家,他已经到公社医院请王会兰医生。”“哦哦哦,你慢点跑,我先回家。”王世清在小路上狂奔。不一会儿,汗水浸透了秋衣,秋衣紧贴住身体,一股冷湿感觉不断传递大脑。他来不及想这些感觉,心里想:一切顺利,一切顺利,无论是男是女,只要一切顺利。不知甲成果如何?老婆,老婆,你等着,你等着,我马上回到家了。

从学校到家,平时要用20分钟,但今天王世清只用了短短6分钟。换来的代价是头发已经贴在头皮上,汗水从头到脸全部都是,仿佛从瓢泼大雨中而来。家的大门是敞开的,他直接跑入他们卧室。木床边的邻居欧大姐正在安慰他老婆,“生头胎,都是这样,疼疼疼,是女人最难受,也是最难忍受,没事,没事,一定是母子平安!一定是母子平安!”欧大姐双眼紧闭,双手合掌于胸前。汗水浸濡甲成果的鬓发,细长,黯淡无光的眼睛,被汗水洗过的脸颊,不断抖动的皮肤,干燥的阔嘴,晃动的蓝布铺盖。她双手紧紧地抓住床单,床单已经乱成一团,双脚不停地乱蹬,把腿下的谷草全部垒到脚下床头。嘴里不停地骂:“王世清,你这砍脑壳的,你死到哪里去了,你到底在哪里,你回来了吗?”“我回来了,你忍住,接生医生马上到,马上到!”“忍忍,你当然可以忍,又不是你生娃。”“都是我的错,都是我的错。”欧大姐说道:“王老师,你快点去烧水,一会儿要用,甲妹子,你要节省点力气,一会儿还要用。”

王世清黙黙地坐在灶门前,眼睛盯住灶孔内熊熊燃烧的大火。黄色火苗争先恐后地从枯树枝中冒出,偶儿间有“辟啪辟啪辟啪”响声,从灶孔内传出,木柴立即彆开。水在锅中不断地乱跳,发出“咕咕咕”水响,水蒸气和烟混合到一起往外跑,它们沿着屋顶瓦缝,逃跑而去。烟和水蒸气已经把椽子和瓦片熏得黢黑,椽子上留下一层黑得发亮木碳濹,被烟熏得如烟腊肉一样的墙上,黑亮润滑不平的地面。

王会兰穿着白大褂,骑着那时卫生院唯一罕见自行车,背着药箱,飞一般窜来。卫生院到我家有五里土路,只用了五分钟。刘盛朋刚好走到那座狭窄的石桥上,一股凉风从自已身旁过,他惊慌失措,差点滚落到河沟里。他正要破口大骂,向前瞧了一眼,改口说:“王医生,你骑这么快,那个龟儿子又有喜事了。”“你隔壁家。”

硝烟的香味使丁一更加兴奋,他把一堆5厘米长,直径一厘米左右的空心圆筒竖立在方木桌上,圆筒是由废纸卷屈而成。一根细麻绳把杂乱无章的圆纸筒围住,双手分别捏住麻绳两头,不断地左右摇动,圆纸筒之间缝隙缩小,麻绳不断地收紧,宛如圆纸筒是战士,细麻绳是指挥棒,双手是指挥员,圆纸筒在双手的指挥下,排列成线,上下左右对角都是整整齐齐,棱角分明。他把每一方向都排成12个圆纸筒,一共6个方向,再用麻绳捆绑紧,麻绳交叉打成结,这样一个六边形就形成,宛如一饼蜜蜂巢。刘盛朋左手握住茶杯手柄,站立在丁一背后,呷一口茶后,说道:“小丁,你这小子还不算笨,学得快。我说你为什么要学这个,这做礼花和礼炮是在阎王爷手里抢钱,危险得很。你一个城市知青不值得冒险,我们是没有办法,地少田更少,生产队分的粮食还不够塞牙缝。”“老师,你不知道我尽管是城市人,但是我们家也不很富裕,现在我年青想学点东西。”丁一嬉皮笑脸地回答。“你放心,拜师礼一定准备齐。”“你每次都要拿一些炸药,干啥!”“你放心,我不会去搞破坏,我告诉你,你要保密,我们几个知青平时油水太少,弄点野狗解解馋。”“你们几个知青要注意安全,别把自已炸伤了,也不要告诉别人说是我们给你们的。”“师娘,你太小看我了。”

欧大姐坐在另一个小圆桌旁,她拿起一匝切得整整齐齐的长方形黄色草纸。双手把它缓慢地揉开,每张草纸宽的方向都露出一粒米的斜面,摆放在桌上,一只手摁住草纸,一只手握住沾有浆糊刷子使劲在草纸露出斜面来回刷,保证每张纸都会沾有浆糊。她左手抓住一根油光光的小木棍,右手取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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这时,欧大姐匆匆忙忙地跑进来,一手拿二个鸡蛋,一手紧紧捏住一个鸡蛋好像这个鸡蛋将变成一只小鸡飞走一样,面带歉意地说:“只有三个鸡蛋。”王世清把提蓝兜提起让欧大姐看,他看着她说道:“欧大姐,我们家有蛋,谢谢你的好意,你们家也不容易,你还是还回去吧!不然你们家刘大哥又要为难你。”“大兄弟,你不要生气,我们家老刘就是那么一个不讲理的人。”她把鸡蛋放在提蓝兜里,王世清又把蛋接给她手里。欧大姐眼眶里盈满泪水,望着甲国照说道:“甲叔叔,你这么多年来一直关照我,还救过我的命。有几次不是你,我可能就不在这个世界。就说去年吧,刘盛朋坏男人把我往粪坑里丢,是甲叔叔制止你,并且把我拉一来。甲妹子给我清洗衣服,并且还给我煮一个你们家唯一的,一个鸡蛋。你们家对我的恩情我铭在心,你若不收下,就是看不起我。”“王世清,你收下吧!记住下一次有了就还给她吧!”甲成果虚弱的声音传过来。“我的好妹子,你醒了,你要注意在坐月子期间不能出门,不能干活,不能感冒,快给她拿一根干毛巾,抱在头上。”

王世清双手小心翼翼地端住一个大土碗走向王医生,灰色的大碗外面写有“农业学大寨”,五个蓝色大字,黄色汤汁里漂浮五个白色的荷包蛋,荷包蛋在汤汁里荡来荡去,相互推搡,一会儿我沉下,一会儿他沉下。走到王医生面前说:“王医生,也没有什么东西感谢你,请你一定要把这五个喜蛋吃了,这也是恭喜我们,也是分享我们的喜悦。”王医生坐在床前,一个凳子上,双手接住大碗后,眉毛上挂着喜悦地说:“当老师的是会说,看来不吃还不行,但是我吃不完,你拿空碗来,给甲嫂子三个。”王世清说道:“她的在锅里,你不要客气。”欧大姐坐在床边插话道:“王医生小个子,可能是吃不完,王世清你就听她的吧!剩余的留下,下次给甲妹子吃,你看妹子多虚弱,要好好补身体,否则奶水不足。”

欧大姐用陶瓷瓢根把荷包蛋弄成两半,把其中的一半喂在甲成果嘴里,她半躺在床上一口吞下,又喂一瓢根糖水,甲成果的泪水宛如一颗颗珍珠,落在碗里,沾起水花。欧大姐腾出一只手,用手揩甲成果的眼泪,说道:“妹子,喜事,哭什么,应该高兴。”

一九六八年农历腊月初一的晚上,刘盛朋家灯火通明,电灯和煤油灯齐上阵,火药的气味从房屋缝隙窜出,慢慢地弥漫开,飘满整个火炮街,人们闻着硝烟的香味进入梦乡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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王世清坐在讲课台的木凳上,心不再焉地看着学生们写作业,一缕缕阳光透过窗玻璃照耀在他的脸上,白净瘦弱的脸上变得暧洋洋,在墙上投下他影子,影子在墙上不断晃动;另一缕缕阳光从屋顶亮瓦透射下来,落在学生课桌上,把课文上“我爱天安门”几个字照得特别清楚,落在地面上,凹凸不平的泥土是那么特别显眼。他的目光中看到,强烈的阳光里尘埃宛如盛夏夜晚里荧火虫一样乱飞,一只牵着银色细丝的蜘蛛,悬挂于横樑下,被一股股微风吹得悠来荡去。

学生们被这冬日的阳光扰得心痒痒,有的学生悄悄地把双手放于阳光中做各种手势,在地面上,在墙上,出现各种动物和人晃动的影子。同学们被各种影子所吸引,大家纷纷效仿。霎时,鸦雀无声的教室被喧哗吵闹声所替代。你推我跑,你笑我闹,把王世清的思绪拉回现实。

王世清扭曲的脸在红彤彤阳光里显示出可怕的愤怒,他把黑板刷狠狠地在讲桌上一扳,发出“㗞啵啵”响声,教室安静了。但还有一名学生慢悠悠地走向自己的座位。他拿起刷子向那位学生扔了过去,刷子在空中划一个弧线,穿过学生头顶,碰到正对面墙上,弹落下地面。学生的眼睛睁得如铜铃,嘴巴张得大大,面色紧张,好像大家被钉住一样,一颗针落到地面的声音都听得到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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